大山深处的人,总会有走出大山的执念,这个寒假,我走出了云贵高原。东莞虽然经历了几次风暴,但它相对发达的制造业,依然吸引了许多打工者。
从昆明到东莞的距离是1708公里,坐大巴要20多个小时,路途艰辛。2017年1月8日晚,在百色,我发了一条说说:往东走,路漫漫其修远兮。而我所在的工厂,名为东莞珀韵电子有限公司,是世界最大的音圈生产商。工厂建筑蓝白色相间,整齐划一。
整个工厂弥漫着一股塑料味,天空也是有点灰蒙蒙的,工人们穿红绿两色的工衣。宿舍是十人间,上下床,有点拥挤,但有风扇有空调。
我们宿舍的十个人都是从云南来的,大部分是和我一起去的大学生。有两个让我记忆特别深刻:一个是来自云南中医学院的,他睡在我的上床,每天早上基本都是他用吹风机叫我起床,他有点轻微的洁癖,工作一天后,总要洗头;还有一个是我们学校的,特别喜欢打王者荣耀和英雄联盟,脾气特暴躁,经常深夜还在骂队友,有一次直接砸了分期购的新手机,还有他如雷的鼾声,也让每天工作12个小时的我们不堪其扰。
第一天我们就分开了,戴上厂牌,被分配到不同的厂线,做不同的工作。我在四期三科722产线,工作是在张力机上卷铜线,这条线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领班,带着一副眼镜,留着一个齐耳的短发,听口音是东北人,做事也是雷厉风行,不准有半点拖沓。
每条线都有自己的生产作业,一般会有十多个人,每个人有自己的工位。流水线的生产,不仅追求效率还要追求质量。生产区内有严格的规定,不准随便走动,不准随便说话,凳子必须压在线上音圈必须摆在流水线的白点上,每个堆积的产品都要有标识,每天都在重复“5S”。
我身为一个文科生,做这样一个工作很考验右脑。操作起来,要手脚并用,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按照示意图来操作,全部动作要在两秒钟完成。具体的操作步骤是,右手握剪子,拿音圈,左手握插销,右脚踩电源开关,拇指顶住插销后盖;右手剪铜线,左手拔出音圈,右手放音圈到流水线上。我一边学习观看,一边模仿,笨手笨脚地操作着,耳旁还充斥着“你这么笨,这么傻”、“当初我十分钟就学会”、“不是这样,挂线不是这样”的声音。
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,对我们这些大学生是种考验。好多同学都有抱怨和不满,两个男同学也许是工位不适合,不习惯机械的重复,又经常被骂,于是打了退堂鼓,两天后就走了。
出门在外,远离家乡的人,在生活遇到困难,日子过得不顺心的时候,总会十分想家,想妈妈。产区有个巡检叫王炎昆,一次聊天,他问我,在这座工厂,做了这么久,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?我说:“我想回家。”。他说“回家?回到妈妈的港湾?享受妈妈的庇护,永远长不大?”我没说什么,害羞地笑了笑,继续绕我的音圈,我工位下面的小妹说:“前面绕线的,加点酒精。”
工厂里流水线的生活,枯燥而乏味。一切都是简单的重复,手上的水泡已经慢慢磨成了老茧。工作一个月,我接触到了许多人,他们有些大概也就十六七岁,有好多中专技校的学生,过来这里实习,工资很低。还有许多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,他们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。他们的眼神好多时候都是黯淡无光的,还透出一些无奈。
压抑的生活环境,枯燥乏味的工作,不高的薪资待遇,难吃坑人的食堂,个性得不到释放,需求得不到解决,不难想象为什么老员工告诉我说这座厂,留不住人。
在我所了解的同事当中,我的工资算高的,每个小时13块,其他的每小时12块,还有10块的,临时工没有加班工资。正式员工的工资是底薪1700加加班工资。晚上加班13块一小时,周末加班17块一小时,还有按照工龄给予的住房补贴。食堂每天是固定的菜系,很少有肉出现,给的量也很少,开始几天我们难以下咽,每次吃完饭,每个人的餐盘都剩下一大半的饭菜。我不知道中国其他的工厂是不是也和它差不多,还是更坏更差。
在这里生活工作一段时间后,我的肢体和精神,慢慢就适应了,也可以说是麻木了,肢体习惯那几个动作,在几秒钟内快速地重复。耳朵习惯每天的说教。以前有过南方周末实习生卧底进入富士康报道,揭露了富士康的黑暗和频繁有人跳楼自杀的真相。贾樟柯的电影《天注定》里,其中一个片段说的就是一个18岁的打工者,在东莞打工,做了各种工作,遭受各方的压力,最后在富士康的五楼宿舍跳楼自杀。
《天注定》剧照
在我工作的产线上,我认识了几个处得还不错的老员工,老莫,老妖,和骆飞。他们处于三个年龄段,从他们眼中,你能看出三个不同的世界。
他们也是这个工厂打工者的代表。骆飞刚刚18岁,青春年少。老莫,三十多岁,是老员工,已为人父,老家是广西的,或许是每天枯燥的生活,也或许还是年纪到了,消磨了耐心,眼睛都是盯在自己手里的音圈,做好自己的,拿好自己的工资,只有在聊到自己的老婆孩子,嘴角才微微上扬,眼里透出一些光亮。
至于老妖,是高级技师,五十岁左右,在产区可以说德高望重,每次我的机器有问题,我都会叫:“老妖,调机啊!”老妖和蔼可亲,他的笑声让枯燥的车间多了一些生气。老妖眼睛很深沉,做许多事都胸有成竹。在这座工厂工作了几十年,把青春给了“珀韵”,他有深深的眷恋。在我看来他嘴上有个“珀韵”,心里还装着一个“珀韵”。
他时常调侃“珀韵”:“我为啥工资这么久没有涨了,”“怎么又让我加班了?这些机器早该换了,怎么还没换?”,“小的问题不要来麻烦我,自己解决。”等等。然而在平常的工作生活中,他又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护者“珀韵”的良好形象。新员工他手把手地教,悉心地指导。这里好像是他第二个家。
“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”快到腊月二十九时,那几天上班经常发呆,晚上做梦经常会梦到家里人,喊自己回家过年。好多时候你不愿意睁开眼睛,但,东莞的冬天六点半天就大亮了。
成片的工厂区,冷冰冰的机器还有冷冰冰的人,让人感觉快要窒息。一个月只有15号可以休息一天。2017年1月15号,是我们第一次休息,就像快要窒息的人,突然又呼吸到了氧气。一起去的十多个人聚在一起吃了个饭,互相勉励,说说家乡话,很是知足。
过年的时候,外面的几家餐馆超市已经关门回家过年,工厂区,还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在马路上游荡。工厂准备了年夜饭,比平时丰厚多了,有鸡腿和可乐,还有橘子。
吃完年夜饭,我们各自在角落里打电话,尽是盈盈的笑脸,红肿的眼睛,平缓的语调,低沉的声音。
东莞每到过年,就会成为一座“空城”,只是过客的我们独自坚守着这座不属于我们的城市。大年初一,我们一个一个打电话给亲人拜年。好多时候,觉得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,孤独地游荡在孤零零的马路上,但就是好多像这样的孤魂野鬼,守在这座空城,为这座城市注入了生机。
《天注定》剧照
我曾经试图问伙伴们,这样是否值得?他们总是轻松的说:“没有值不值得,这也是一种过年的方式,换一种方式过年吧,况且还有这么多兄弟陪着我,只是以后不想再吃方便面了”。
后面的日子很快,没有太多不舍,2月28我们全部返回了学校。老莫发微信问我:“王总,到家了没,昨天去你之前的宿舍,看到收拾一空,感觉心里也空落落的了。”在东莞,在广州,在中国,像老莫这样的人有很多,他们背井离乡,独自承受孤独,默默承受思念。好不容易有几个朋友,却转眼之间又各奔东西,他们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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